桂林古本《伤寒杂病论》读后
张仲景原著《伤寒杂病论》六卷,据其自序,当为东汉建安十年(公元203年)以后所撰著,距今已1700余年,历经战乱,原书早已散失,经后人多次收集整理,至宋代始刊印成为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两部书。宋以前印刷术未发明,书本多由互相传抄保存下来,历时既久,中间因传抄的误谬和各自添注或删节,与原文参杂其间,故现今流传的通行本,已非原书本来面目,内中条文和章节编次前后,有可疑处其多,历代注家删订编注,意见不一;张隐庵等认为旧本的《伤寒例》为王叔和伪撰混人,去而不注;许多注家又谓《辨脉·平脉》及汗吐下可不可诸篇,亦非仲景原文,皆删而不用。目前医学院校教材《伤寒论讲义》,亦都只取六经及霍乱、阴阳易、差后、劳复等病篇计397条的原文为教本,余者都弃而不用。近数十年来,渐有所谓“古本”发现,30年前笔者曾阅到叶枯泉翻印的日本《占本康平伤寒论》,觉内中颇多可以考证前此一部分可疑的问题,认为是一部比较接近原书的古本。以后又阅到《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》,觉内容比《古本康平伤寒论》更全面,它包括有《金匮要略》的杂病内容,在《伤寒论》方面,仍包括有旧本的辨脉、平脉及汗吐下可不可诸篇的内容,这是康平本所没有的,而且有六气主客和温病及风寒暑湿燥热等六淫病的脉证并治,这都是截至目前止我们所看到的诸本《伤寒论》所没有的。前此《伤寒论》中禹余粮丸和《金匮要略》中黄连粉,都是有名无方,而此桂林古本则均有名有方,此外还有80多个方为现行的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所没付收载的。这本桂林古本的发现及其真伪问题,虽尚待考证,但笔者却认为是一部可作参考的重要之书,
(一)可供考正旧本可疑的条文
举如旧本(指宋本、下同)第27条:“太阳病,发热恶寒,热多寒少,脉微弱者,此无阳也,不可发汗宜桂枝二越婢一汤”。此条既言此无阳也,不可发汗,为什么宜用这个有麻桂发汗和石膏清热的桂枝二越婢一汤呢?故注家多认为“宜桂枝二越婢一汤”应接在“热多寒少”句之下,谓这是古代文字的倒装写法,康平本是把“此无阳也”作为附注写在“脉微弱者”句之旁:“不可发汗”作“不可大发汗”;这样仍是将佳枝二越婢一汤作为宜用于“脉微弱者,此无附也”之证,似也不甚合理,而桂林古木则是在“不可发汗”句之下,多“脉浮大者”四字,这样就成为脉微弱者不可发汗,脉浮大者才可用桂枝越婢-汤,于理较为合宜。
第38条:“太阳中风,脉浮紧,发热恶寒,身疼痛,不汗出而烦躁者,大青龙汤主之”。此条除烦躁为里热外,其余都是太阳伤寒的脉证。为什么条文编写为太阳中风?有些注家以这种脉证为伤寒,病名为中风,而称其为风寒两伤营卫之证。这种注解,实太牵强附会,伤寒和中风,只是抽象的病名,莫可凭据,主要是从具体的脉证来认定其病名。为什么脉证明是伤寒,而又把病名定为中风?显然是不介理的。康平本仍作太阳中风,《下金要方》作中风伤寒,此桂林古本则作太阳伤寒,为是。
第181条:“伤寒,脉浮滑,此以表有热,里有寒也,白虎汤主之”。此条亦为历来注家争论的疑难条文之一。既言里有寒,为什么复用寒凉重剂的白虎汤?注家有谓“寒”作“邪”字解;有谓“表热里寒”应改为“长寒里热”;更有谓“白虎”应是“白通”之误:皆属强解之词。康平本无“此以表有热,里有寒也”的可疑之句,这样就成为“伤寒脉浮滑,白虎汤主之”,似亦较空泛。而此桂林古木则作“此 以里有热,表无寒也”,这实较合理,可以订正诸本之疑误。
第30条:“问曰,证象阳旦……故知病可愈”;此条为解释上第29条之义,但从全条文看则不甚顺接,有部分也令人难以理解,如开头是“证象阳旦,按法治之而增剧”,中间复说“病形象桂枝,因加附子参其间,增桂令汗出,附子温经亡阳故也”。文中既说象阳旦,又说象桂枝,到底是什么一回事?现查佳林古本,全文是这样的:“问曰:太阳病,其证备,按桂枝法治之而增剧,厥逆,咽中干,烦躁,吐逆,谵语,其故何也?师曰:此阳旦证,不可攻也,寸口脉浮,浮为风,亦为虚,风则生热,虚则挛急,误攻其表则汗出亡阳,补多则液枯,液枯则筋挛,阳明内结则烦躁谵语。用甘草干姜以复其阳,甘草芍药以救液,调胃承气以止其谵语。此坏病之治,必随脉证也”。这样就比旧本较为明白和顺接了。
(二)具有较全面的旧本篇章
《伤寒例》一篇,为旧本《伤寒论》组成的一部分,宋本《伤寒论》及成无己的《注解伤寒论》,均载有此篇,因中间有一段:“今搜采仲景旧论,录其证候,诊脉声色,对病真方有神验者,拟防世急也”等28字,这段明非仲景原文,而是后人编集语气。就因此,明清及近代诸医家均认为《伤寒例》全篇都是王叔和伪撰混人,而摒弃不用。但早在隋代的巢氏《病源候论》及唐代的《千金要方》均有引用此篇文字,并均称为“经言”。《外台秘要》开首的“诸论伤寒八家”一章第一条即说:“阴阳大论云:春气温和,夏气暑热……长幼之病多相似者,此即时行之气也。”下注“仲景、病源、小品、干金同”。第二条:“王叔和曰:伤寒之病,逐日浅深……搜采仲景旧论、录其证候……临病之工,宜须两审也”。下注“小品、千金同”,没有如上条注有仲景二字,这说明旧本《伤寒例》内容,有部分是仲景原文,有部分是叔和增入之语,后人传抄未予分清而混在一起。金·成无己对《伤寒例》仍逐条照为注解,日本丹波元简《伤寒论辑义》书首的“综概”说:“六经至劳复,文词典雅简奥者,系于(仲景)所撰用古经之文,其他(指伤寒例、辨脉、平脉等篇)言涉迂拘,而文气卑弱,世人以为叔和所舞入者,岂知非却是仲景之笔乎?因意伤寒例及原文中,或云疑非仲景方(如第40、233条方),或云无大黄恐不为大柴胡汤(如第103条方),或本云(如第25、28、62、107、112,117、146等条方)云云之类,皆叔和所录,其语气为明显;此余(指其他部分)尽是仲景旧文,而前后义相矛盾,文理腌暧难晓者,古书往往有之,又何疑焉?”又据北京中医研究院新近复制的敦煌鸣沙山二八八号石窟发掘的《脉经》残卷,记有“仲景曰:《阴阳大论》云:凡伤寒之病,多从风寒始也……近取诸身,何远之有。”这段文字,恰与《伤寒例》中的一段内容基本相同,证明例中此段是仲景引用的《阴阳大论》的理论,据任应秋教授考证,此《脉经》残卷是隋代抄本,文义优胜。由此可见《伤寒例》这篇内容,大部分是仲景旧论,只小部分是叔和增入,如“今搜采仲景旧论”等这段文字,语气很明显是叔和的附语,只是为后人传抄误人正文之故,今观此桂枝古本的《伤寒例》,恰恰没有这“今搜采仲景旧论”等28字,康平本仍有这篇《伤寒例》,而且有这28字,所以笔者认为这桂林古本有许多部分可以补正康平本之不足。
宋本及成无已本《伤寒论》除有《伤寒例》外,还有“辨脉法”、“平脉法”及“汗吐可不可”诸篇,后人多认为这些都是王叔和所伪撰混入,都摒弃不用。然据叔和《脉经》卷五的第一篇为“仲景论脉”,其内容即旧本之“平脉法”的首段:卷七的“病不可发汗可发汗”等篇,其内容亦基本与旧本之汗以下可不可诸篇同;但后者王氏未加有仲景二字,可知叮不可诸篇乃叔和所编,辨脉平脉则为仲景原文。我们再阅可不可诸篇的首条有云:“大以疾病至急,仓卒寻按要者难得,故重集诸可与不可方治,比之三阴三阳篇中,此易见也。有时有不止是三阴三阳,出在诸可与不可中也,”从这条语气,可知这可不可诸篇,为叔和编订《伤寒论》全书之后,再将六经篇中有关此可不可的条文摘出而汇集于此,以便用者仓急查索之用,故附于全书之末。这几篇内容大多数系摘自六经篇中,故条文与六经篇中重复颇多,今观此桂林古本则无此可不可诸篇,而这旧木的可不可篇中条文为六经篇中所上者,则可于此桂林古本的《伤寒例》中得之,它与六经篇中条文不相重复。可见此桂林古本,是在叔和编订《伤寒》之前的原书。
至于“辨脉平脉”两篇,在桂林古木是交错合在平脉第一和第二两篇之中,而且内容比旧本为多。在晋汉以前,对脉法是很重视的,故叔和在这期间总结写成《脉经》,书。仲景在《伤寒论》六经和《金匮》杂病的每类病证的篇首标题,均要写“XX病脉证并治”而此桂林古本亦是把“平脉法”着重地写成两篇安排在全书之首。这是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况的。
三、符合《伤寒杂病论》的内容和卷数
仲景原著为《伤寒杂病论》合十六卷,内容应是包括有伤寒(广义)和杂病,唐代《外台秘要》所载的现称为《金匮要略》的杂病诸方,多称出自仲景《伤寒论》某卷中,如:“疗百合病论及方”谓出自仲景《伤寒论》第十七卷中;“治狐惑病论及方”谓出自第六卷中;治黄疸的栀子大黄汤、大黄硝石汤、硝石矶石散、猪膏发煎等出自第十四卷中;治疟病的牡蛎汤、蜀漆散等出自第十五卷中:治胸痹心痛的栝蒌薤白半夏汤、橘皮枳实生姜汤、乌头赤石脂丸、桂枝(心)生姜枳实汤等出白第十五卷中;治肺痿的甘草干姜汤、炙甘草汤等出自第八卷中;治肺胀上气的小青龙加石膏汤、越婢加半夏汤及治肺痈的桔梗白散等出自第十八卷中······总之,王焘在编著《外台秘要》时所见到的《伤寒论》已不止为十六卷,但全书内容却包括有伤寒和杂病,则是可断言的。今观此桂林古本;霍乱吐利病、痉、阴阳易差后现两篇是编在第十二卷;百合狐惑阴阳毒病、疟病、血痹虚劳病三篇是编在第十三卷;咳嗽、水饮、黄汗、历节病是编在第十四卷;淤血吐衄下血疮痈病、胸痹病两篇是编在第十五卷;妇人各病是编在第十六卷。而《金匮》的中喝病是归入卷五的伤暑病;湿或风湿病是归入在卷五的湿病;至于黄痘、腹满、宿食、下利、呕吐哕、寒疝、消渴等病证,则交错归入第九卷阳明篇及第十-卷少阴版阴两篇中,但共条文都不与其他诸篇重复。这说明桂林古本应是在宋王洙在馆阁旧简中检得《金匮玉函要略方》之前的原书。
桂林古本第三卷除有《六气主客》、《伤寒例》两篇外,又有《杂病例》一篇,此篇即《金匮要略》首篇“脏腑经络先后病”之内容。从全书体例来看,伤寒方面既有《伤寒例》作为总纲提示,而杂病方面也应有《杂病例》作为总纲提示,这才符合全书的完整结构。
桂林古本第四卷为《温病》全篇,第五卷为暑、热、湿、燥、风、寒等六淫病六篇,合第三卷的《六气主客》一篇,这几篇内容,大多数为前比诸本《伤寒论》所没有的。伤寒既是外感热病的总称,应包括有外感、六浮诸病。但旧本的《伤寒论》只着重风寒外感诸病,而对温热病方而却很少论述,只在第六条提及“温病”二字,对六淫诸病很少言及,这显然是有缺漏的。今桂林古本在这方面却有一定的论述,从全书整体内容组合来看,这亦是较为合理的。
结语
本书的真伪和价值问题,笔者同意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院长米伯让研究员的看法。米氏说:“关于本书或有疑议真伪问题,存在各种意见,尚待进步考证与商榷,我认为首先应该以说理真实、应用有效为辨别之关键,即或非仲景手稿,亦无关宏旨、亦必系后之学者学习《伤寒论》深有心得者托名而作,仍是有功于祖国医学的发扬。”(张志豪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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